近代美术史上的月份牌记忆

潘毅/ 文

说起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人们脑海中大概会浮现出这样一些图像：十里洋场、百乐门舞厅、有轨电车、留声机、月份牌画……在当下的一些影视剧中，月份牌作为那个时代的图像符号，频频出现在观众们的视野中。其在当时的传播面和影响力可见一斑。如今，月份牌既是收藏者眼中的宝贝，也是某些商品广告设计的宠儿，而那些创作月份牌的画家们，更是在近代美术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迹。

源起商业广告宣传

上海自开埠以来，被誉为“冒险家的乐园”，无尽的商机在这里涌现，吸引着来自全球各地寻梦的人，快速发展的商品经济亟需大量的广告宣传，由此掀开了清末民初商业美术的序幕。西风东渐的初期，中国的传统画家们多采取保守的态度对待外来的艺术形式，而其中开风气之先者是一位来自苏州的画家吴友如(出生不祥-约1893)，他于1884年在上海的《点石斋画报》和之后主办的《飞影阁画报》皆以线描稿的形式表现时事和市井生活。同样身为苏州人的周慕桥，可以说是月份牌画的先驱。他在20世纪初推出了自己的作品《潇湘馆悲题五美吟》与《花木兰》。因在传统画的基础上揉入了西画造型与透视，视觉效果在普通民众眼里非正宗古画可比，加之色彩也比传统仕女画丰富，印成月份牌随商品赠送顾客，很受欢迎。周慕桥因此名声大振，订画者络绎不绝。

由此可见，月份牌画其实是一种随商品附送给顾客的广告宣传画，画面一般由以下几个元素构成：一是各种题材的图画，如历史故事、神话传说、祈福吉祥等内容，但表现最多的还是风情万种的各色美女；二是中西日历，具有实用性；三是商品图片、广告语以及商号名称等；四是各种边框纹样装饰。以这些内容组合的月份牌广告画成为当时人们接触最多也最受欢迎的美术形式，特别是其中的美人画，一时成为当时社会时尚的风向标，其时髦程度相当于现在的时尚杂志《ELLE》《VO G UE》等，模特们的服装、妆容，各种新颖的生活用品等成为人们竞相追逐模仿的对象。

郑曼陀将擦笔水彩发展为月份牌画主流技法

早期的月份牌画创作技法主要采用中国画的传统技法，周慕桥在这一时期创作了不少受欢迎的作品，《关云长读春秋》是他的成名之作，几乎年年再版，发行量高达几十万，在当时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由于周的画风较多承袭传统风格，造型、设色都偏古朴、雅致，渐渐不符合商业广告的要求，他的地位后来被郑曼陀所取代。

郑曼陀(1888- 1961)是月份牌发展过程中的一位重要画家，他早年曾在杭州“二我轩”照相馆工作，先是从事照片修版工作，后来发展到成立画室，用擦笔炭精画肖像。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月份牌开拓者，创造性地将擦笔水彩技法运用到月份牌画的创作中，形成了月份牌画风格的主流。这一技法是先使用炭精粉给画像施以朦胧的明暗关系，然后再加上水彩渲染，这样出来的画面生动、富有立体感，可以说既借鉴了当时西洋画的绘画法则，又兼顾到了中国传统绘画的趣味。为了使画上的人物“呼之欲出”，郑曼陀特别注重画人物的眼珠，使观众与画中人的视线接触时，产生“眼睛能跟人跑”的效果，他创作的月份牌广告画一经推出，立刻获得市民阶层的欢迎。

商业美术主帅—杭穉英

在郑曼陀同时期，上海滩还活跃着一大批月份牌画家，如胡伯翔、谢志光、金梅生、金雪尘、杭穉英等。其中杭穉英(1901- 1947)堪称月份牌画的领军人物。其父杭卓英任职于商务印书馆印刷厂，在杭穉英13岁那年，由父亲带至上海，经考试进入商务印书馆图画部为“绘人友”(练习生)，学习绘画基础。1921年，杭穉英自己开设了画室，承接商品包装、商标以及报纸上的各类广告和月份牌画等业务，今天还在使用的白猫牌洗洁精的猫头形象，就是由杭穉英画室创作的。随着业务的扩展，杭穉英邀请自己的好朋友金雪尘一起合作，并提携同乡李慕白、孟慕颐等人，共同发展画室业务。杭穉英对于月份牌画的创作要求很高，一次看到迪士尼的动画片，被其生动的形象、鲜艳的色彩深深地吸引住了，他决定画出动画片中那“弹眼落睛”的效果，他当时采用的是从英国进口的炭精粉、美国进口的颜料以及挪威的水彩纸，一切都为画出最美的月份牌画广告。高质量的画稿自然吸引来更多的客户，有很多客户为了能及时拿到画稿，都派人驻扎在山西路海宁路“穉英画室”附近的旅店中等待着画稿的诞生。

“穉英画室”拥有几十人的创作队伍，并对绘画流程有明确的分工：杭穉英负责业务和主创构思 ， 李慕白刻画人物，金雪尘主攻画面配景，而边框、美术字等装饰部分也由不同水准的画师分工合作。“穉英画室”的创作和生产流程已经具有现代广告公司的特征，被一些研究商业美术史的学者称为现代广告公司的先驱。正因为采取了这种高效的创作模式，其月份牌的产量远远高于同期所有的月份牌画家，在当年占据了上海滩月份牌产量的半壁江山。抗战开始，上海沦为孤岛，日本人曾高价约请杭穉英作画粉饰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被他果断拒绝，当时在上海戏曲界有梅兰芳蓄须明志，杭穉英也具有同样高尚的民族气节，在日军侵略期间，停止商业美术业务直到抗战胜利。其后两年时间，为了还债和维持画室的生计，他拼命工作，积劳成疾，时值壮年就不幸离世。笔者曾专门拜访了杭穉英先生的长子—色粉画大师杭鸣时教授，他介绍说，穉英先生是画完最后一张作品—《霸王别姬》不久后溘然长逝的。

擦笔水彩技法已被申请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月份牌画在1949年解放后基本消失，但是其主要的绘画表现形式—擦笔水彩技法却被长期地保留了下来。解放后，一批月份牌画家如李慕白、金雪尘、金梅生等受聘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培养年轻一代画家，将擦笔水彩技法运用于年画、宣传画的创作中，为新中国的宣传事业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近来，欣闻擦笔水彩技法已经被申请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一些专家和学者也对月份牌画和擦笔水彩技法有了更新的认识和研究，作为美术史上一段具有鲜明印记的过往，斯人斯物都已远去，月份牌广告画于今天已剥离了当年的实用价值，但其作为老上海的文化符号，作为一段曾经的时尚和人文历史，会长久地留存在人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