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与中国艺术圈的权力观

在徐克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任我行对令狐冲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任我行的“江湖观”与福柯的“权力观”大抵相似，只要把“江湖”换成“权力”——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

对“权力”的解读，法国哲学家福柯是世界公认的权威。今年的中国，权力角逐的大戏一幕接一幕，让人目不暇接，借此幕间休息的时刻，我们不妨应景请出福柯先生，也来分析一番中国艺术圈的种种“权力观”。

福柯在著作中叙述自己的权力观之前，先分析了几个哲学家的权力观，我们不妨先看看这些哲学家的思想如何影响着中国艺术圈的种种“权力观”——反正这些哲学家与福柯一样，都不要出场费或车马费。

学院派与画协的权力观

学院派与画协的权力观，就是福柯讲的法理模式的权力观。这种模式认为权力是一种商品，一种契约关系，可以转让和占有。这种模式关注权力在谁手里，权力由谁支配的统治权问题。

在学院派看来，权力是一种物，权力是一个可以占据的位置，学院就是权力的主体，学院拥有制定艺术标准的权力，并且这种学院的权力能够一届接一届地相传。

除了学院派之外，还有某些书协、画协也是这种权力观的拥趸。某位艺术家使出浑身解数当上协会的主席或三十八名副主席之一，他们就继承了某种统治权与支配权，在权力的作用下，作品价格顷刻扶摇直上九重天。当这种艺术家主席退位，权力之棒交给下一位幸运者之后，退位者的作品价格马上——不说零落成泥碾作尘，起码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在学院派与画协看来，有价值的不是艺术本身，而是权力。

艺术圈土豪的权力观

艺术圈土豪的权力观，属于马克思模式的权力观。马克思认为，社会中经济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经济地位决定一切上层建筑，权力只是为经济服务的工具和手段。艺术圈土豪认为的权力来自他们的资本，也应该服从于他们的资本，所以土豪会说：“艺术没有价值，在被资本发现之前没有价值。”

策展人、批评家与排行榜的权力观

一部分，一定要强调是“一部分”策展人与批评家，他们的权力观是尼采模式的权力观。尼采从势力(力量)关系上分析权力，权力就是一种力量对另一种力量的压抑，权力的较量最终是一方战胜另一方。体现在艺术圈里，就是一种流派对另一种流派的压抑，一种标准对另一种标准的压制。

尼采模式也可以说是马基雅维利的模式，马基雅维利在《君主论》里认为权力就是实力的体现，权力就是掌权者所拥有的能力和力量，权力就是实力之间的较量，强势压倒弱势，强者能够掌控一切。

一部分策展人与批评家笃信尼采的权力观，所以这种同志就会说：8G将取代F4，我们才是新时代的最强！

此外，有的批评家准备“提请批评家年会就华伟华‘放飞苍蝇’行为艺术做学术认定”——这其实也是一种权力的较量。他们认为“批评家年会”应该与“中央美院”较量一番，获胜者将会赢取更大的权力。

还有我们常常看到的各式各样的“艺术圈排行榜”，也是一种权力的争夺，通过排名来确定艺术人的位置与权力。排行榜的操盘者肯定是马基雅维利的信徒，认为每个艺术人都有权力的大小之分与强弱之别，而他们有必要大肆宣扬这种分别与排名。

福柯的权力观

我们在前文说过，福柯的“权力观”与任我行的“江湖观”相类似——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力。这句话描述了福柯“权力观”的无主体、非中心化、分散、多元性等特征。福柯也许瞧得起任我行，但是他对马克思、尼采、马基雅维利，甚至柏拉图、阿里士多德等人的“权力观”都不以为然。

福柯不同意马克思主义的权力观，他认为权力并不是为经济服务的，权力并不处于从属地位。福柯自然不认可土豪说的“艺术没有价值，在被资本发现之前没有价值。”

福柯也不同意法理模式的权力观，他认为权力不是一种物，不能继承也不能转让。福柯否认学院派能够占有权力，画协主席能够继承权力，否认艺术的价值由权力决定。

福柯同样蔑视尼采与马基雅维利的权力观，他认为权力不是不是一方压抑另一方，一方战胜另一方的结果。福柯蔑视艺术圈排行榜，蔑视艺术圈里不断上演的“鹿鼎记”——逐鹿问鼎与艺术无关。同样的，福柯蔑视“提请批评家年会就华伟华‘放飞苍蝇’行为艺术做学术认定”这一类行为，因为福柯认为权力并没有主体，没有人能掌握给艺术下定义的权力。

在福柯看来，权力实际上比以上的几位哲学家分析的更复杂。福柯认为，权力不是一个可以掌握的位置，不是一种可以占有的物，也不是一种自上而下的统治权。

权力从未确定位置，它从不在某些人手中，从不像财富那样被据为己有，权力一直在流转。权力由各种力量、各种关系所形成。权力是一张复杂交错的网络，是各种关系互相影响的结果，各种关系互相影响提供了多种可能性。

如果用福柯的“权力观”来解释艺术界的权力——不存在权力的拥有者，不存在权力排行榜，不存在被权力指定的艺术。艺术的权力从来没有掌控在某些人手中，总是处于流动的状态，没有人能够给艺术制定一个永远的标准——“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福柯作为“权力解读”的权威，对权力一直持批评态度，他赞美的是对权力的抗争，欣赏的是对原有秩序的颠覆，为此招来不少批评。雅克·莱昂纳尔就认为福柯批判所有的权力的视角，近于19世纪的无政府主义者。

尽管被公认为“权力哲学家”，但是福柯的“权力观”也不是句句真理，有时甚至会前后矛盾，我们也不必像学习领袖语录一样地无条件全盘接受。福柯的真正价值在于怀疑和超越——这一点对艺术尤为珍贵。福柯鼓励人们不要在原有的秩序下充当一个模范与榜样，鼓励人们超越原有秩序，超越常识，去尝试踏入空白与变革。——当有许多人努力超越艺术圈的原有秩序与常识，就会产生对权力的抵抗，权力的网络就会被突破，各种势力的均衡状态就会崩溃，“艺术的革命”就成为可能。

作者：廖廖